月殇紫藤

[獒龙]泥涂

晓时檀记:

时有好转:



断断续续写,断断续续卡。作死选了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干巴巴,搞不赢。

ooc矫情和bug都是我的锅。


泥涂

张继科&马龙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马龙这话说得突然,没头没尾,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似的。字句清晰毫不拖泥带水,并且居然还能叫人听出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彼时张继科还伏在桌上刷胶水粘拍子,动作温柔且目光慈爱。头顶吊灯亮得刺眼,在胶皮上头反射出一片冷冷的光。周雨吐槽每回看科哥粘拍子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摸来摸去能粘五个小时,谁都不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球拍神交。话也没错,神交档口周身结界被马龙这句问话敲开一条极细裂缝,他听到过后被那股一板一眼的劲儿所感染,很是莫名其妙地挺直了腰板儿——这个动作维持了不到两秒钟,又跟被抽了筋一般塌下去,很有张继科特色地有气没力扔出一句:“你问呗。”

马龙没说话。

张继科顿了顿,往后又延迟十几二十秒脑子才转过弯,想这怎么一回事儿,估计马龙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回来。不过也并不妨碍他对马龙表达一番队友之爱,边刷胶水边装模作样扭扭捏捏道:“……爱过?”
话音刚落又忙不迭急着推翻:“开个玩笑昂。”

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马龙有什么动静,被空出来的时间像是刻意在等那条被敲开的小裂缝一点一点又被无机胶水给粘上。

“嘿你这人……”张继科头往左边转了足有一百零五度,这才感觉到埋头神交太久,脖子都快僵得转不过来。结果话说半截硬给噤了声——马龙平躺在床上早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睡姿可算得上严肃端庄。额前刘海半干不干带着些潮气。床头灯是整夜不关的,蜜色灯光照得头发流淌出晦暗不明的色泽。酒店给配的一只枕头孤零零挡在靠过道一面,另一只被他给搂在怀里。张继科啧了声,想起老早有回出去打比赛,许昕神神秘秘来找他,说你知道吗,我师兄在外头睡觉非得拿枕头把两边围得严严实实,跟造战壕似的,老觉着下一秒他就能从床上蹦起来把我给狙了。张继科开嘲讽说早八百年前他就这样儿,你俩还是师兄弟么。
许昕跳脚:青梅竹马了不起了还!
张继科:过奖过奖。

原先进一队之后他和马龙出来打比赛老住一块儿,大大小小算都算不清。头回到酒店各自一打开行李箱,张继科自带床上三件套,马龙则带了只枕头。俩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然后张继科首先友好表示你怎么就只带个枕头呢,马龙说我又不讲究。张继科一噎,想你就装吧。到晚上才证实对方所言非虚。马龙确实不讲究,多带一个枕头纯粹是因为酒店的不够用——得用两个把边上围得密不透风才能安稳睡个好觉。他张了张嘴想说你这安全感可太稀薄了。话在嘴边滚来滚去,也没能做出任何表达。
十四五岁是最奇妙的年纪。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已长成少年时代心目中英雄的样子,有对抗世界的勇敢和无知,却始终对那点指甲盖大的关心羞于启齿。

倒是后来在饭桌上无意提起,隔着雾气蒙蒙的火锅马龙回答我那不是怕摔下去呗。张继科随口说下回给装个木栅栏,那会儿还以为你特缺安全感,想说干脆把床拼一块儿睡得了。马龙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仓鼠,听到这话却把脸从盘子里头抬起来,附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张继科被他看得发毛,欲盖弥彰把黄瓜咬得嘎吱响。等慢条斯理清扫完盘子,马龙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承认:也没错啊,不缺安全感我也就不怕摔下去了呗。考虑一阵又说下回行的话拼一起睡,床也忒小了。
说完向他挤出一个笑,不大的脸五官都皱在一块儿。整个人灌在亮橙色羽绒服里,好似颗喜庆的橙子,包裹着有些不知所措故作老成的示好,滴溜溜朝他滚过来。

这是他和马龙熟悉的开始。后头也从未想到、从未敢想到,在这么多年以后同行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张继科转过头去前又瞥了一眼,肉眼可见马龙呼吸也十分平稳,声音大概是被电视机里头滚动播放的体育新闻播报给盖了过去。脸上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大仇深忧国忧民。

敢情是在说梦话。他又一寸一寸把脖子扳回正位,继续粘胶皮。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他们已经有六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在双打负于许昕樊振东之后。在他摔完球拍之后。
说实话也没什么可解释,无非是跟自己过不去,更不好听点叫无理取闹。摔完才意识出了什么事,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去看马龙,却正好卡在他弯下身捡球的一个瞬间。侧面也很模糊,额角有汗滴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洼,表情照不分明。马龙把球递给他,接过去后神色木然朝他点点头。结果永远事与愿违。落花流水,输得不能再输。不久之前的仁川像个美丽的幻觉。

打完比赛转身拿背包的功夫,马龙已经提着球包从一边空荡荡的通道离开。场上白光刺目,周遭灯早已熄灭,光从交界处往外荡,竟有几分温柔意味。然而能延伸到的极限也不过是通道尽头,终究是很残酷。一步比一步更暗淡,与他从前所经历人生的每一段轨迹都严丝合缝地重叠。
张继科没有追上去。

马龙身上总压着座山,国家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山的力量可以来自任何人,同辈的或者更年轻的一代,时间线拉得越长就越紧迫。输了想要赢,赢了想要赢更多,世界之巅就那么大一块儿地方,谁不削尖脑袋往上挤。这座山上自己又往上加之过几分重量?他看着被出口处黑暗吞没的背影没来由冒出个念头,带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无能为力的悲哀:一个人要怎样扛起一座山。

起初还不是这样的比喻。马龙开过玩笑说自己像在推石头上斜坡,尽管也困难,至少还能往上推,那就不算输——直到某天在一本杂志心灵毒鸡汤的角落读到西西弗斯。并排坐着的队友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那一页,张继科有点儿好奇,伸长脖子凑过去正打算看一眼,仪态十分之不雅。不料马龙眼疾手快就把那页纸揭了过去,多亏他目力极佳,捎带着看到了个结句:石头滚下去了。
石头又滚下去了。

他总错觉在马龙脸上看出了万念俱灰的神色。

那时候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和马龙不再交流心事。少男情怀大多都归入黑历史那类,虽没到要毁尸灭迹的地步,也差得八九不离十。至于后来心事几乎都相关于胜负输赢技术瓶颈,倒也坦荡,零零总总成了明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在一起生活了迄今为止人生中的大半,彼此太过知根知底——知根知底到马龙的心有几斤几两重他都能掂量出来。
一定是坠了铅块儿的。有回他刚做出这个结论,转头就和马龙讲你总不能老这样。努力做出十成十的真挚和语重心长。

马龙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继科也没指望能一语惊醒梦中人:“你心思太重。”
马龙笑:“这算什么。谁心思不重?你不重?”
他忍不住要翻白眼,硬是从牙缝儿里干巴巴挤出一句话:“我心思是多,不是重。”
然而多也没能有多少。人的心还没拳头大,其中百分之八九十都划给了乒乓球,剩下那点空间用来安置他和马龙的关系都不够。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办法准确定义。这些年来像天上追赶的风筝,亲密无间老缠在一起,却无时无刻不在忧心线几时会断。
隔好久马龙无动于衷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张继科在心里头发誓绝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纯属吃饱了撑的,不如好好珍惜唾沫。紧接着就看到马龙在对面发了个奇烂无比的球,网都没过。

石头滚下去,山压上来。

如此具象化。

*

他把拍子粘好,翻来覆去用力在桌上压了好几个来回,时钟敲响十二点。马龙已经抱着那只枕头翻了身,拿一个孤独的、对抗世界的背影对着他。
在将自己砸入明天这样一个还未到来的沉沉夜色里时张继科尚且还在思考:马龙如果是一汪湖泊,那湖水下头也必定藏有一座火山。往往湖底已经沸腾,面上还是寂寂无波。从不伤敌就够自损一千。
自己还要多久才能窥得其全貌。

第二天是被马龙给叫醒的。一声叠着一声的“继科儿”在耳边嗡嗡嗡嗡,人睡不醒脑筋都迟钝,还觉得不对劲:都十一月了竟然有蚊子。

“再睡会儿。”他脑子里千头万绪不停高速运转了大半夜,比打满一天比赛还累,一团浆糊正好酣眠,连嘴皮子都懒得动。此时不禁要对马龙肃然起敬,倘若张继科说得动话,必定要夸赞对方可真算是只勤劳的小蜜蜂,再半死不活,只消一晚上就又能活蹦乱跳。往虚空中胡乱伸出去抓了几把,他心满意足捉住拍在脸上的手不让动:“你今天又没比赛。”
没料到马龙刷地一下就把手抽了回去,跟碰上一块烙铁一样唯恐避之不及:“那不要训练啊。”
外头黑漆麻乌一片,整座城市还在沉睡,几点零星灯火勾勒出隐约轮廓,江边轮渡的汽笛遥远而模糊。张继科迷迷瞪瞪睁开眼,用力揉了几把:“你都没拉窗帘……不是,天还没亮呢。”他凭借顽强意志顶着鸡窝头爬起来从被子里扒拉出手机,哀嚎一声又重重砸回床上:“靠。亲哥哎,这才五点,我睡了还没四个小时。训练哪儿来这么早啊。”

“你昨儿玩手机?”马龙蹲在床边系鞋带,抬头问。
“没,真没。”张继科看着他系好鞋带,又跑电视机前头开始热身。十一月份天已经凉得透到心里去,马龙却穿了件短袖,下头随手拿条运动短裤套上,跟活在夏天似的。
“你这去哪儿?健身房?”
马龙磨磨蹭蹭才把一只脚踏出门,仿佛就在等他问出这句话,好转过头顺势做出个邀请:“跑步去,走么?”

张继科忙从床上蹦下来,说等等我呗。大概是还没醒,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马龙倚着门框笑,张继科瞪他:笑个屁,我这是为谁?

跑着才觉出不对。还没等张继科来得及懊悔自己误上贼船,就已经七拐八拐被带着到了江边。风裹挟了积攒整夜的潮气扑面而来。张继科跟在后头哈欠连天,冷不防被冰凉的、夹杂了泥土腥味的风倒灌进肺叶,结结实实呛了一把,扶着石墩子咳得撕心裂肺。马龙好似打了鸡血奔出去老远,转头一看身边早就没了人。往回走的路上远远就看到张继科坐在石墩上打哈欠,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个晃晃荡荡的巨大荧光色气球,在一片阴沉沉灰扑扑江景中颇打眼。

“怎么就困成这样。”马龙拿脚尖踢他晃来晃去的腿。
张继科说:“那能怪我吗,你昨天老说梦话,我都没睡好。”
“不能吧,我都不知道。”
“你以前梦游自个儿也不知道啊。”张继科撇撇嘴:“就该给你录下来。还特严肃说问我最后一个问题,吓得我胶皮差点给贴歪了。哎你到底做没做……不对,那什么,你做的什么梦?”这个话题听上去未免太过八卦,后来又善解人意补充:“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啊。”

他眼见着片刻前绷紧了弦的马龙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写满了拒绝作答。
在这冗长的沉默里张继科终于败下阵来,忍不住要唾弃自己的自作多情。马龙的心思是如此不可捉摸,大清早把他叫起来还真是纯跑步不掺一点假。张继科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边撂狠话边往回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我不管你了马龙,真不管你了。”

装腔作势得有点滑稽。


但他说不出口也笑不出来。昨天一夜乱梦纷纷——马龙有时候恨死了自己的好记性,稍微有点儿印象就记得真切,浑像三百六十度的全场复刻。输的每一场比赛每一个球,一个接一个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电影。实在太清楚,挣扎着叫自己快点醒过来别想了,理智和梦境拼命撕扯,焦头烂额跟自己打完一场败仗。
一时间又是刘国梁的脸秦志戬的脸轮流在眼前晃,嘴唇张张合合不知说些什么,他费了好大力也没听清。
怎么能不去想。他还有几个球能丢。
没有时间了。

人影来来去去最后都变成张继科。十四岁的张继科、十六岁的张继科、二十三岁的张继科、二十四岁的张继科……有时候和他并肩而行,有时候远远跑在他前面,他一路赶着,追上了一把捉住,对方一抬头脸上就挂着白天球场摔拍子的表情,皱着眉头要笑不笑,每一点细微变化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张张口,很是徒劳地喊出一声继科儿,终于还是松开手。

原以为这场梦可算是做到尽头,跟只陀螺似的不停旋转无缝连接,他都快累屁了。没成想接下来的情境还更跳跃,峰回路转又跌宕起伏。

马龙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极度缺乏文艺细胞的人,也没想到在那样的境地下——梦里头他在翻一面上下垂直九十度的墙,脚下是滚滚奔流而下湍急浑浊的河水,眼前已无通途,身后亦没退路,单单靠两只胳膊吊在半空。风呼啦啦把他吹起来,“啪”地一声狠狠甩在墙面上。他都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吊诡,毫无逻辑,进而又惊讶于自己想象力居然还是很丰富。下一刻惊吓大过惊喜,抬眼就看见张继科半吊着张脸从另一边冒出头,施施然朝他递来一双手。按照寻常套路他应该先紧握那双手,管他三七二十一翻过去再做商量。结果他却冷静得过头——他看着张继科,张继科也看他。
马龙听见自己清了清嗓子,说:“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醒过来后呆坐在床上被其困扰好久,也没回想起来自己究竟要问张继科什么东西。梦也不曾做到结尾,他究竟翻没翻过去还是未知数。事后觉得自己该是没去接住张继科递过来那双手的,虽如此笃定却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用以佐证。

所以他没法说。不然也太像自己辜负了张继科一番殷切心意,对方有大半可能会控诉马龙你真是铁石心肠我错看了你云云。
人的心是真奇怪,他有时候能为一个人柔软得仿佛一戳就破,有时却能对自己坚硬到如此地步。


“你还没走呢?”张继科去而复返,把自个儿那件荧光粉的外套扔给他:“赶紧穿上吧哥,要感冒了跟小胖打不打了还。”
马龙打量着手上衣服,说不嫌弃这颜色显然是在违心讨好张继科。但张继科……张继科也挺嫌弃地盯着他看,在两道目光的逼视下他眼睛一闭,颇有点大义凛然地套在了身上。

“怎么又回来……哎哎哎你干啥?”

张继科搂住了他的肩,几乎是裹着他往前走,头也不抬:“饿死了我钱都没带,你怎么跑这么老远,都找不着回去的路。”

“那你就来找我啊?”马龙想,万一我走了呢。

张继科又露出了那种嫌弃的懒得和你多说的表情,故态复萌挂在他肩上跟着他步子晃来晃去:“我就来找你了啊。”

他俩沿着江畔往回走,这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城市,但人间烟火在中国的任何地方都相似。渚清沙白,江风浩荡,渡轮的汽笛声此刻听得真切,有一尾鱼劈开波浪在江水中浮浮沉沉。

马龙知道他可能是错过了一些什么。他和张继科都是平凡得无可救药的凡人,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天分都贡献了给了这只白色的塑料小球,为了平衡失去的砝码,对于情感的表达就很欠奉。在每一次亲密冷战争吵中游离地用一字一句试探彼此,互相扶持,残酷而甜蜜。然而人生终究是困境比较多,并没有什么事能冠以“最艰难”、“最困苦”、“最残酷”这样的形容词,更多未知的生活永远在后面等待与他劈面相逢。除了一往无前去迎接它,也没别的可做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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